民间故事:探阴诀
作者:燕子归青 时间:2025-08-09 12:46:58
"师父,您说这世道真有能跟阴曹地府打交道的手艺?"小木匠张顺子蹲在门槛上,手里的刨花搓成细棍儿,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青砖缝里的蚂蚁。
老木匠陈三刀正叼着铜烟锅子敲打墨斗,听这话手上一抖,墨线在槐木板上拉出个歪歪扭扭的弧度。"甭提这茬!当年你师爷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——"他突然压低嗓子,烟锅子在门框上磕出火星子,"咱们木匠行当里藏着本《探阴诀》,能看透阴阳两界的门道儿。"
顺子正要追问,院外突然炸开一声唢呐,尖得像猫爪子挠铁锅。师徒俩对视一眼,抄起家伙什儿就往村口跑。白幡子在槐树上缠得跟蛇蜕皮似的,棺材板还泛着新锯的木茬子味儿,死的是村东头打更的老王头。
"昨儿半夜我还听见梆子响呢。"卖豆腐的刘寡妇抹着眼泪,篮子里的豆花儿洒了半筐,"今儿早起发现他躺在乱葬岗子口,怀里抱着个黑漆木匣,眼珠子瞪得铜铃大!"
陈三刀蹲下身掰开老王头蜷曲的手指,指甲缝里嵌着细碎的木屑。他忽然转头盯着顺子:"把咱家那把祖传的鲁班尺拿来!"黄铜尺子在日头底下泛着青光,尺面上"乾坤坎离"的刻痕突然渗出暗红,像干透的血痂。
当夜顺子守灵,油灯芯子突然爆出朵绿火。他抄起鲁班尺要砸,却听棺材里传出"咔嗒"一声。借着月光瞧见老王头怀里那木匣裂了条缝,里头滚出半截玉蝉,翅尖上沾着块黑乎乎的东西——像是人指甲。
"后生,借个火。"冷不丁身后响起沙哑声儿,顺子差点把灯油泼自己一身。来人罩着灰布褂子,脸藏在阴影里,只露出下巴上痦子,活像癞蛤蟆脊梁。
"您是?"顺子捂着胸口顺气。
"过路的阴阳先生。"那人从怀里掏出枚铜钱,在棺材角上轻轻一磕,铜钱竟嵌进木头里,"这老汉是中了'九阴钉',有人拿他魂儿祭了风水局。"
顺子正要细问,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。那先生脸色大变,转身消失在夜色里,只留句话在风里打转:"子时三刻莫开棺,棺材底下有……"
话音未落,供桌上的长明灯"噗"地灭了。顺子摸出火折子刚要点,余光瞥见棺材缝里伸出只惨白的手,指甲缝里嵌着和老王头一模一样的木屑!
正说着,赵财主挺着肚子从正厅踱出来,手里盘着对儿油光水滑的核桃。"陈师傅好眼力,这不赶巧了么?"他突然捏碎一颗核桃,青皮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淌,"昨儿后山挖出块无字碑,想请二位给打口镇魂棺。"
顺子跟着师父绕到后院,眼瞅着四个壮汉从板车上抬下块青石碑。碑身上密密麻麻刻着符咒,角落里隐约露出个"李"字。陈三刀突然抡起斧头砸在碑角,碎石迸溅处露出截白森森的指骨!
"造孽啊!"老木匠浑身发抖,"这是用活人殉葬的厌胜术,赵老爷您……"
"闭嘴!"赵财主突然变脸,核桃渣子喷了顺子一脸,"工钱翻三倍,今晚就开工!"
当夜月黑风高,师徒俩在义庄打棺材。陈三刀突然从工具箱底掏出本线装书,封皮上三个朱红篆字《探阴诀》。"顺子啊,咱木匠祖师爷鲁班爷留这书不是让咱看风水,是教咱破邪祟!"他翻开泛黄纸页,指头戳在幅插画上——七个木人围成圈,正中插着根桃木钉。
顺子正要细看,窗外"嗖"地飞进支冷箭,钉在《探阴诀》封皮上。箭尾系着块黑布,用朱砂写着"子时三刻,血祭七星"。陈三刀抄起鲁班尺就要追,却被顺子拉住胳膊:"师父您看!"
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棺材板上,白日里赵财主给的寿材尺寸图竟渗出暗红血迹,慢慢凝成个"李"字。顺子突然想起白日里石碑上的刻痕,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——三十年前被灭门的李秀才家,可不就在村西头?
五更天的梆子刚响过,义庄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。顺子握紧斧头凑到门缝边,只见七道黑影正围着白天打的棺材转圈,嘴里哼着古怪的调子:"七星落,阴门开,李家魂,赵家还……"
陈三刀突然拽开大门,鲁班尺劈头盖脸砸下去。黑影们"嗷"地散开,为首那个踉跄着撞在槐树上,斗笠掉下来露出半张溃烂的脸——竟是白天抬石碑的四个壮汉之一!
"你们……你们不是人!"顺子举着火把的手直抖,火光里照见这些人脚后跟不着地,影子在墙上扭成蛇形。
"晚了,都晚了。"烂脸汉突然怪笑起来,指甲暴长三寸抓向陈三刀面门,"赵老爷用我们全家性命布了三十年的局,今夜就要……"
话音未落,远处突然传来炸雷声。顺子抬头望天,方才还月明星稀的天空涌起血色云团,七颗最亮的星子连成勺形,正正指向赵家大院!
陈三刀拽着顺子往赵家大院狂奔,裤脚扫过露水打湿的青石板,溅起的水花沾在脚踝上,凉得透心。赵家朱红大门虚掩着,门环上缠着两圈黄纸符,被夜风一吹"哗啦啦"响,活像招魂的幡子。
"师父,这符……"顺子话没说完,陈三刀已经抡起鲁班尺劈开门环。黄纸符"噗"地自燃,火苗子蹿起三尺高,映出门后影壁墙上密密麻麻的符咒——全是用黑狗血混着朱砂写的"敕"字。
师徒俩刚跨过门槛,后院突然传来女人尖笑。顺子后脖颈子一凉,这笑声他认得,是前街王铁匠新娶的续弦。可王铁匠上个月去口外贩马,至今未归啊!
"别回头!"陈三刀扯着他往西厢房窜,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,照见满地狼藉。白日里那口青石碑竟被劈成两半,断口处渗着黏糊糊的黑水,闻着像烂了三个月的死耗子。
顺子捂着鼻子要退,脚后跟却撞着个硬物。低头一看,正是白日里消失的《探阴诀》,书页上爬满蛆虫似的血字:"七星归位,阴兵借道"。
"当啷"一声,东边传来铜盆落地声。师徒俩贴着墙根摸过去,正房门大敞着,赵财主披头散发跪在供桌前,桌上摆着七盏油灯,灯芯全是用头发缠的。
"三十年了……"赵财主突然扭头,两眼泛着绿油油的光,"李秀才该还我赵家十八条人命了!"他抓起把桃木剑刺穿自己手掌,血滴在油灯里,火焰"腾"地蹿成蓝色。
顺子这才瞧见供桌后头立着个泥胎神像,三头六臂,青面獠牙,怀里抱着个襁褓。陈三刀倒抽冷气:"这是暹罗国的古曼童!赵老爷您这是……"
"不错!"赵财主突然拔高嗓门,"当年李秀才写《探阴诀》反诗,害我赵家被抄家。我爹临死前从狱卒那儿买了他刚出生的儿子,养到七岁活埋在义庄,用他魂魄炼了这阴童!"
话音未落,窗外炸雷劈中老槐树,七星方位同时亮起绿火。七个黑影从树影里钻出来,正是先前在义庄见过的活尸,他们脖子上套着铁链,另一头拴在古曼童脚踝上。
"时辰到了!"赵财主割破另一只手掌,血雾中浮现出李秀才的模样。那人穿着破烂长衫,怀里抱着本《探阴诀》,竟与顺子手中那本一模一样。
赵财主愣神的工夫,顺子抄起鲁班尺砸向油灯。油灯翻倒的瞬间,屋外传来锁链断裂声。七个活尸突然调转方向,铁链"哗啦啦"缠住赵财主脖子。
"不可能!我明明用……"赵财主话没说完,古曼童突然睁眼,襁褓里掉出块牌位,上书"赵门十八口之灵位"。
陈三刀趁机抓起《探阴诀》拍在古曼童天灵盖,书页无风自动,显出血字:"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"。泥胎"咔嚓"裂开,冲出团白光,正是当年襁褓中的婴孩模样。
"赵家该还债了。"白光化作李秀才模样,手指轻点,活尸们拽着赵财主往七星方位拖。每过一处,地上就渗出黑水,顺子闻见股熟石灰味儿——分明是三十年前填井时用的材料。
"爹!"顺子突然喊出声,那骸骨右手缺了小指——和他爹临终前被砍掉的指头一模一样。陈三刀瘫坐在地,老泪纵横:"师兄,你守了三十年的秘密……"
原来三十年前,陈三刀的师兄陈大山发现赵家活埋婴孩,偷偷调包救下孩子。为掩人耳目,他自断一指伪造假死,带着《探阴诀》和玉蝉躲进义庄,用镇魂钉封住古曼童。
"傻小子,这书哪是看风水的。"陈大山残魂从骸骨中升起,笑着摸摸顺子脑袋,"鲁班爷留这书,是教咱们木匠守住良心。"他手指轻点,七盏油灯化作十八朵白莲,缠住赵财主的铁链变成纸钱。
天光破晓时,枯井里升起十八道青烟。赵财主瘫在井边,两鬓全白了,嘴里反复念叨:"不该贪李家祖宅的风水宝地……"
顺子扶着师父往家走,路过乱葬岗时,发现老王头坟头开着朵白菊花。陈三刀摘下花别在顺子耳后:"你爹常说,木匠的墨斗线,一头量人间,一头量阴司。今后这探阴诀,就传给你了。"
三个月后,顺子在给新坟打墓碑时,总要在碑底座刻朵白菊。村里人都说他魔怔了,只有老辈人嘬着烟袋锅子感叹:"鲁班爷的手艺,到了这代总算没丢魂儿。"
其实哪有什么探阴诀,不过是手艺人用良心当墨斗,以正气为斧凿。当木匠的刨花卷走冤孽,墨线弹出善恶,那口镇压邪祟的棺材,装的从来不是鬼怪,而是人心里那杆秤。秤星儿要准,秤砣得实,才能压住世间所有的贪嗔痴恨,让该入土的入土,该见光的见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