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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间故事:错上花轿

作者:燕子归青    时间:2025-08-14 00:07:33

"我的亲娘诶!这大红轿子怎么还分出阴阳脸来了?"

光绪二十三年春,保定府东大街的媒婆赵三姑捏着帕子直跺脚。她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在两顶并排停放的朱漆花轿上来回打转——左边的轿子绣着并蒂莲,右边的却缀着五蝠捧寿,分明是两户人家各自备下的嫁妆,偏生叫人错摆在一处。

"赵家婶子,您老可仔细瞅瞅,这轿帘子一红一紫的,哪能弄混?"李家管事的举着烟袋锅子直晃悠。他身后站着的新娘子李春桃正低头绞着帕子,杏核眼儿泛着红,活像只受了惊的鹌鹑。

隔壁王家大院却炸开了锅。"要我说就是天意!"王家太太攥着佛珠直念阿弥陀佛,"咱们家玉兰命里该有这场富贵,您瞧这轿子不偏不倚正对着月洞门,可不就是天作之合?"

那日正是四月初八浴佛节,保定城外护城河边的柳絮飘得像下雪。李家老太爷前日夜里蹬了腿,临终前攥着大儿子的手直念叨:"赶紧把春桃嫁出去……咱家粮仓底下……"话没说完就咽了气,倒把李家上下急得火上房。

"春桃啊,到了婆家要孝顺公婆,恪守妇道。"李母抹着泪给闺女戴上凤冠,翡翠簪子在晨光里泛着水头,"记着娘的话,遇事多忍让,别学你表姐……"话没说完就被唢呐声打断,八抬大轿颤巍巍起轿,惊飞了檐下的燕子。

与此同时,王家后院正上演着全然不同的景象。王玉兰一脚踹开妆奁,铜镜摔得粉碎:"让我嫁给那个痨病鬼?做他的春秋大梦!"她叉着水蛇腰,丹凤眼里淬着毒,"张员外家的小少爷昨儿在醉仙楼可还冲我抛媚眼呢!"

王老爷躲在太师椅后头直擦汗:"我的姑奶奶,张家那小子是个赌棍,你嫁过去不是往火坑里跳?"

"火坑?"王玉兰冷笑一声,突然抓起胭脂盒往脸上乱抹,"我偏要跳进金窝窝!"说着抄起剪子就往轿帘上戳,吓得轿夫们差点摔了轿杆。

两顶花轿在十字街口交错而过时,春桃忽然听见轿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。"……东街王家的轿子……西街李家的……错不了……"她想撩开帘子问个究竟,却被喜婆一把按住:"新娘子不能见天光!"

此刻谁也没注意到,四个轿夫趁着拐弯的当口,悄么声地交换了轿杆。领头的黑脸汉子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,在阳光下晃得刺眼。

晌午时分,春桃的轿子落在了城南张家大院。她攥着苹果的手心全是汗,听着喜炮声由远及近。可当轿帘掀开的刹那,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浑身一颤——新郎官竟是醉得东倒西歪,胸前红花都歪到了肩膀上。

"小娘子等急了吧?"张员外家的小少爷打着酒嗝凑过来,春桃吓得直往后缩,却撞上了雕花拔步床。床幔上绣的鸾凤和鸣此刻瞧着像要择人而噬,她突然想起表姐出嫁前夜的话:"张家小少爷在赌坊输了精光,连祖宅都抵押了……"

与此同时,王玉兰的轿子正往城北去。她越走越觉着不对,掀开帘子刚要发作,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——李家宅院气派非凡,门楣上"诗礼传家"的匾额在阳光下泛着金光。

"这穷酸秀才家哪来的排场?"王玉兰嘀咕着被扶进正厅,却见满堂宾客个个绫罗加身。当她看清公婆的模样时,差点咬碎了银牙——那李家老爷竟穿着五品官服!

原来李家大郎三年前科举高中,如今在工部当差。他此次回乡守制,实则是为着修缮漕运河道的事。而王家老爷当年在漕运衙门当过书办,手里攥着不少见不得光的账本。

新婚夜,春桃在张家后院听见婆母与管家密谈:"……那批官银就藏在粮仓底下……等风头过了……"她手一抖,茶碗摔得粉碎。门外立刻传来脚步声,春桃急中生智,学着白日里喜婆教的规矩,捏着嗓子道:"官人,奴家给您煮了醒酒汤……"

王玉兰那边却另有一番光景。洞房花烛夜,她看着李家公子案头堆着的公文,突然瞥见"漕运"二字,眼睛顿时亮了。她装作帮丈夫研墨,实则将账目暗记在心。三更时分,她悄悄摸到后花园,却见月洞门外站着个黑影。

"可是王家妹子?"那人低声问道,月光下露出张员外家小少爷的脸,"你爹让我问你,那些账本……"

春桃在张家过得战战兢兢,每日天不亮就起身伺候公婆。这日她在井台边打水,忽然听见两个婆子嚼舌根。"……听说李家新媳妇是个厉害的,把婆婆治得服服帖帖……""可不是,昨儿还看见她陪老爷在书房看账本呢……"

春桃手一抖,木桶"扑通"掉进井里。她突然想起成亲那日,李家公子握着她的手写婚书时,在掌心悄悄划了三个字——粮仓底。

三更天的梆子刚敲过,春桃就摸黑起了身。她蹑手蹑脚绕到后院耳房,从狗洞里掏出个小布包,里头裹着半块发硬的馍馍。这是她这三日来省下的口粮,就为着今夜能支开守夜的老妈子。

"春桃啊春桃,你可别犯糊涂。"她对着月光喃喃自语,手指头却利索地撬开了粮仓的铜锁。门轴吱呀一声,霉味混着陈年谷壳的气息扑面而来,她摸出火折子刚要点,后颈突然挨了一记手刀。

再睁眼时,双手被麻绳捆着,面前坐着个戴瓜皮帽的老头,正是李家老爷。"好个胆大包天的媳妇!"他捻着山羊胡冷笑,"说,谁指使你来偷账本的?"

春桃心里咯噔一下,面上却装傻:"爹您说啥呢?我听见粮仓有动静,怕遭了贼……"

"贼?"李老爷突然拍案而起,墙上的祖宗画像都跟着晃了三晃,"张员外家的小子可都招了!你爹王福生在漕运衙门当差时,私吞了三千两修河款,如今东窗事发,就想着让闺女来我李家偷账本灭口!"

春桃浑身发冷,这才明白为何成亲那日,轿夫会突然换了轿杆——原是张家买通了人,要把王玉兰这烫手山芋塞给李家。她正要辩解,忽听得门外传来瓷器碎裂声。

"老爷息怒!"李夫人捧着茶盘闯进来,身后跟着个青衣小厮,"这丫头是清白的,真账本在这儿呢!"

小厮掀开托盘上的红布,露出本蓝皮账册。春桃定睛一看,那分明是她陪嫁的妆奁匣子!李老爷接过账本翻了翻,脸色由阴转晴:"好!好!有了这个,看张王两家还怎么抵赖!"

原来李家大郎早料到有此一劫,成亲前夜就暗中将真账本调了包。他扶起瘫坐在地的春桃,温声道:"委屈你了,从今日起,你便是李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。"

城北王家此刻却是另一番光景。王玉兰对着铜镜描眉画眼,忽听得窗外传来夜枭啼叫。她推开窗,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窗台,腿上的竹筒里塞着张字条:"三更天,码头见。"

子时三刻,王玉兰裹着黑斗篷摸到渡口。月光下,张员外家的小少爷正倚着柳树喝酒,脚边躺着个麻袋,里头隐约传出呜咽声。

"东西到手了?"王玉兰急不可耐地伸手。

小少爷却把酒葫芦往她怀里一塞:"别急啊,先看看这是谁。"说着解开麻袋,露出个被堵了嘴的妇人——竟是李家大郎的乳母!

王玉兰吓得后退三步,却见小少爷从怀里掏出本账册,火折子一晃,蓝皮封面就烧了起来。"你疯了!"她扑上去抢,却被对方一把攥住手腕。

"现在才怕?"小少爷狞笑着撕开她衣领,"晚了!你爹已经招了,你们王家偷梁换柱,把私吞的官银藏在李家粮仓底下。等天一亮,知府大人带着衙役来搜,你猜李家满门会是什么下场?"

王玉兰浑身冰凉,这才明白自己成了爹爹的替罪羊。她正要喊人,后颈突然挨了一记闷棍。再睁眼时,人已在李家柴房,对面坐着春桃和李家大郎。

"嫂嫂受苦了。"李家大郎递过盏热茶,"张王两家狼狈为奸,私吞修河款,嫁祸于人。如今人赃并获,就等天亮开堂审案。"

春桃上前解开王玉兰的绳索,轻声道:"张少爷方才招了,说你爹早把真账本藏在城隍庙的功德箱里。等天一亮……"

"不能等天亮!"王玉兰突然尖叫着跳起来,"我爹在衙门有眼线,若是……"话音未落,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
公堂之上,知府大人惊堂木一拍:"带人犯!"

张员外和王福生被衙役押着跪下,身后还跟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——赵三姑。这媒婆抖如筛糠,从怀里掏出叠银票:"大人明鉴啊!都是张家给的封口费,让老身在轿子上动手脚……"

李家大郎出列呈上账本,知府越看脸色越沉,突然抓起茶盏砸向王福生:"好个刁民!竟敢私刻漕运衙门印信,伪造账目!"

王玉兰突然扑到公案前:"大人!真账本在城隍庙……"

"放肆!"知府一拍惊堂木,"来人,把这疯妇拖下去!"

春桃在旁看得真切,那知府大人袖口露出的金丝绣纹,分明与张员外腰间的荷包同出一辙!她正要开口,忽听得堂外传来鸣冤鼓声。

鼓声震天中,个老道姑手持拂尘闯进公堂,身后跟着个抱孩子的妇人。"大人!三年前漕运决堤,淹了十八个村子,这孩子是唯一活下来的!"老道姑指着孩子颈后的胎记,"他亲爹就是被泥石流埋了的河工!"

知府脸色大变,正要退堂,李家大郎突然高声道:"大人且慢!学生这里有本《河工纪要》,记载着历年漕运修缮的明细。"他从袖中掏出个蓝布包袱,"还有这封血书,是当年幸存的河工联名所写!"

三日后,保定府菜市口人山人海。张员外和王福生被押上囚车,身后插着亡命牌。春桃抱着李家新添的小少爷站在人群里,忽听得有人喊:"快看!是李家少奶奶!"

人群自动分开条路,春桃这才看见王玉兰穿着囚衣,正被衙役推搡着往前走。四目相对时,王玉兰突然咧嘴笑了:"你赢了。"

春桃摇摇头:"不是赢,是正道赢了。"她想起新婚夜李家大郎在她掌心写的字,不是"粮仓底",而是"守正道"。

回府路上,春桃抱着孩子看街边的耍猴戏。那猴子戴着官帽,穿着小号的官服,逗得众人哄笑。她忽然想起老道姑的话:"这世上啊,有人戴着人皮做鬼,有人披着鬼皮做人。"

"娘,看!"小少爷突然指着天空。春桃抬头,但见晴空万里,一群白鹭正掠过城墙,往南飞去了。

后记:

这个故事看似讲"错轿姻缘",实则写"正道人心"。李家粮仓的官银是试金石,试出了人性贪嗔痴;两顶错嫁的花轿是照妖镜,照见了世间善恶美丑。春桃从怯懦到勇敢的蜕变,恰似保定府从暮气沉沉到重见天日的过程。而那个始终未露面的知府大人,恰如盘旋在官场上的乌鸦,终究被正道的阳光驱散。这正是民间故事最朴素的智慧:莫道善小无报,但行正道,自有天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