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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间故事:鬼妻

作者:流年书墨香    时间:2025-09-15 02:15:12

民国十二年秋,晋北雁门关外刮起了黄风。李家沟的木匠李栓柱蹲在村口老槐树下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烟锅里的火星子明灭,照得他脸上沟壑更深了。

"栓柱哥,这趟活儿真要去青石崖?"隔壁王婆子挎着竹篮凑过来,篮沿上还沾着新鲜鸡屎,"听说那地界儿不干净,前年刘麻子去那打棺材,回来就发了三天高烧,直说看见穿红嫁衣的女鬼坐在梁头上哭。"

李栓柱往鞋底磕了磕烟灰,粗粝的大手搓了把脸:"东家给的是双倍工钱,再说了,咱干木匠的啥场面没见过?"他想起东家派来的管事那副急赤白脸的模样,说是要赶在七月半前打好十二口寿材,心里就直犯嘀咕。

青石崖在五十里外的深山里,马车颠簸了半日,日头偏西才到。李栓柱望着山坳里那片黑压压的老宅院,脊梁骨突然窜起股凉气。宅门上挂着的白灯笼被风吹得乱转,纸面上用朱砂画的符咒像是要滴下血来。

"李师傅可算来了!"穿绸缎马褂的赵老爷从正厅迎出来,手里攥着的翡翠扳指泛着幽光,"您先歇歇,明早再量尺寸不迟。"说着使唤丫鬟领人去西厢房。

李栓柱刚要抬脚,余光瞥见东廊柱后头闪过一角红裙。再定睛看时,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端着铜盆往东院去,盆沿上搭着块红绸子,被风一吹正糊在脸上。

夜里头,李栓柱躺在硬邦邦的雕花床上,听着外头猫头鹰咕咕叫。更鼓响过三巡,他忽然听见隔壁厢房传来呜咽声,细听像是年轻媳妇在哭。他披衣起身,刚推开条门缝,冷不防撞见个白影飘过去。

"大半夜的,师傅可别乱走。"清脆的嗓音在耳后响起,李栓柱猛地回头,月光下站着个穿月白袄裙的姑娘,发髻上别着朵白绒花,"东院是内宅,外男进去要挨板子的。"

李栓柱挠挠头:"姑娘是……"

"我是老爷新买的丫鬟,叫春桃。"姑娘屈膝福了福,转身时袖口扫过李栓柱的手背,冰得他打了个颤。

"李师傅!"赵老爷突然从背后冒出来,惊得李栓柱差点摔了墨斗,"这院里的树可动不得,三年前有个疯道士说这是宅子的命根子。"

李栓柱连声应着,眼角却瞥见东厢房窗棂上贴着张黄符,被风撕开道口子,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朱砂字。他装作不经意地往树根处踢了脚,土坷垃里露出半截青砖,砖缝里竟塞着缕乌黑的头发。

当晚,李栓柱偷偷摸到东院墙根下。三更梆子刚响,屋里又传出哭声,这回还夹杂着男人咒骂声。他踩着槐树突起的树根扒住窗台,刚要探头,后颈突然被只冰凉的手按住。

"不想活啦?"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,"快走,被他们发现……"话没说完,东厢房的门吱呀开了,赵老爷举着灯笼晃出来,灯影里还跟着个穿红袄的女人。

李栓柱屏住呼吸缩在树影里,看那女人背影窈窕,发间金簪在灯下闪得刺眼。赵老爷突然伸手揪住女人头发,灯笼落地时,李栓柱看见半张溃烂的脸。

"啊!"春桃在身后尖叫,赵老爷猛地转头,灯笼光正扫过李栓柱藏身的树丛。千钧一发之际,西院突然传来木料倒塌的巨响,赵老爷骂了句脏话,提着灯笼往西院赶去。

李栓柱抹了把冷汗,转头要谢春桃,却见她瘫坐在地上直发抖,月白袄裙下摆洇开片水渍。他这才发现,春桃方才站着的地方,槐树根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"冤"字,朱砂颜色鲜亮,像是新刻的。

李栓柱捏着鼻子往后退,冷不防看见嫁衣领口绣着朵并蒂莲,针脚眼熟得很。临终前给他绣的荷包上,可不就是这个花样?

"师傅?"管事催命似的在旁边吆喝,李栓柱强压着心慌应下。午间歇晌时,他溜到村口茶摊,正碰见个游方道士在摆卦摊。那道士鹤发童颜,看见李栓柱就眯起眼:"这位施主,你身上有死人香啊。"

月上柳梢时,李栓柱扛着镐头摸到地方。刚挖三尺,镐头就撞上个硬物。扒开浮土,竟是口青石碑,碑面刻着"赵门周氏之墓",立碑人处刻着"夫赵文启",正是赵老爷的字号!

碑角压着个锈铁盒,里头躺着半块玉珏,和留下的遗物正好能拼成一对。李栓柱手抖得像筛糠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

"栓柱哥!"春桃提着灯笼跑来,鬓发散乱,"快走,他们发现妆奁里的夹层被动了!"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狗吠声,火把光像条火蛇往这边窜来。

两人刚跑到土地庙,后襟就被人揪住了。赵老爷举着火把狞笑,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:"李师傅好本事,竟能找到这里。"他身后跟着个穿红袄的女人,半边脸缠着白纱,手里攥着根滴血的银簪。

"周家妹子!"李栓柱突然喊破嗓子,"你托梦给我娘,说死得冤枉,要我替你申冤!"

红袄女人身子一颤,缠着白纱的脸突然裂开道口子,蛆虫顺着眼眶往下掉。春桃尖叫着捂住眼,李栓柱却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珏:"你嫁进来那日,我娘给你簪花时,你塞给她的信物!"

火把咣当掉在地上,赵老爷脸色煞白。二十年前的新婚夜,他给新娘灌下毒酒时,可没想到那个哑巴丫鬟会躲在床底下。更没想到,哑巴丫鬟有个当接生婆的娘,而那个接生婆,正是李栓柱的奶娘。

"天道好轮回啊。"李栓柱扶着抖成筛糠的春桃,"周家妹子,你且看着,这棺材……"他指了指远处影影绰绰的十二口黑漆棺材,"怕是要给活人预备的了。"

夜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,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张牙舞爪。远处传来更鼓声,一声声像敲在人心坎上。李栓柱攥紧了春桃的手,听见身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,还有女人幽幽的哭声混着笑声:"我的好相公,这喜堂,可还合意?"

鸡叫头遍时,赵家宅院腾起冲天火光。李栓柱攥着春桃的手往山下跑,后襟叫荆棘划出道道血口子。身后传来赵老爷气急败坏的吼叫,混着女人尖利的笑声,震得林子里的乌鸦扑棱棱乱飞。

"往东边坟岗子跑!"春桃突然挣开手,"周家奶奶的坟茔在那儿,能挡一挡脏东西!"李栓柱回头望,见赵老爷举着火把追来,身后跟着个披头散发的红影,每走一步就掉块腐肉。

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进坟地,春桃扑通跪在座青石碑前:"周家奶奶开恩呐!"话音未落,四下里腾起幽幽绿火,照得碑文泛着青光。李栓柱定睛看,正是白天挖出的那块"周氏之墓",碑前还摆着半碗发霉的供果。

"好个忠心的丫头。"阴风卷着纸钱打旋,周氏的声音忽远忽近,"赵文启,你且看看这是谁!"坟堆后转出个佝偻老妪,拄着根槐木拐杖,正是李栓柱的奶娘王婆子。

赵老爷举着火把的手直抖:"老虔婆,你……你不是死……"

"托你的福,老身在阴曹地府学了些本事。"王婆子枯枝似的手指往地上一划,坟土裂开道口子,爬出七八具白森森的骷髅,个个穿着大红嫁衣,"这些年被你沉塘的媳妇们,可都惦记着你呢。"

赵老爷怪叫着要跑,红衣女鬼早扑上去揪住他头发。李栓柱这才看清,女鬼另一半脸竟是春桃的模样!只见春桃从怀里掏出根红绳,三下五除二把赵老爷捆成个粽子。

"二十年前的腊月十八,你给周家小姐灌下砒霜时,可想过有今天?"王婆子拐杖往赵老爷膝盖窝一戳,这人精立刻跪在地上,"周家待你不薄,你为着五十亩水田就下毒手,还把春桃这苦命丫头扔进枯井!"

春桃突然咯咯笑起来,声音忽男忽女:"赵老爷可记得,去年给你暖床的小桃红?她肚里怀着你的种,你倒好,一碗堕胎药灌下去,活活把人钉在棺材里!"

李栓柱听得后脊梁直冒冷汗,忽见远处火把连天,竟是村民们举着锄头铁锨赶来。原来王婆子早给村长托了梦,这会儿众人见赵家宅院火光冲天,都抄家伙来捉妖。

"诸位乡亲!"李栓柱跳上块大石头,"赵文启谋害发妻,虐杀丫鬟,这宅子里埋着十二口棺材,装的全是……"

"放你娘的狗屁!"赵老爷突然挣开红绳,发疯似的往悬崖边冲,"老子是秀才公,你们敢动我试试!"他脚下被藤蔓一绊,骨碌碌滚下山坡,正巧撞在块尖石上,脑浆迸裂而亡。

红衣女鬼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,周身腾起青烟。春桃扑过去抱住她,两副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。王婆子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珏,正与李栓柱那块合在一处。

"周家妹子,该上路了。"老妪将玉珏按在女鬼天灵盖上,青烟中显出个白衣女子的模样,虽脸色惨白,倒比先前和善许多。她朝众人福了福,化作漫天纸钱飘散。

春桃突然栽倒在地,后背洇出大片血迹。李栓柱掀开她衣裳,只见雪白肌肤上横七竖八全是鞭痕,最深那道从肩胛骨划到腰眼,皮肉外翻着。王婆子抹着泪道:"这孩子被赵文启那折磨三年,全凭着口怨气撑到如今。"

村民们举着火把冲进赵家老宅,果然在东院槐树下挖出十二口棺材。里头躺着十一具穿红嫁衣的女尸,个个面目狰狞,肚皮鼓得老高。最后一口棺材里空空如也,只躺着个襁褓,襁褓里裹着团腐肉,依稀能看出是未成形的男胎。

"作孽啊!"村长一屁股坐在地上,"这赵文启是中了邪,非要凑齐十二金钗炼什么长生丹!"

天亮时,官府的差役姗姗来迟。仵作验罢尸首,说十一具女尸都是被活埋,肚里的孩子足月了才被剖出来。春桃躺在祠堂草席上,气息奄奄地攥着李栓柱的手:"栓柱哥,我梦见周家奶奶了,她说要带我去投胎……"

李栓柱从怀里掏出块粗布,里头裹着周氏的玉珏和春桃的银簪。王婆子颤巍巍接过,将两件信物埋在周氏坟前:"冤有头债有主,赵文启遭了报应,你们也该安生了。"

三日后,春桃咽下最后一口气。李栓柱给她换寿衣时,发现她后背的鞭痕竟拼成个"冤"字。下葬那日,村民们自发来送行,坟头上飞来十二只红嘴乌鸦,绕着新坟叫了七七四十九天。

李栓柱离开雁门关那日,王婆子塞给他个包袱,里头是春桃攒的体己钱和周氏的玉珏。"拿着吧,这是她们的心意。"老妪望着远处青山,"记住喽,人活一世,头顶三尺有神明,莫做亏心事。"

多年后,李栓柱成了远近闻名的善木匠。他打棺材从不要孤寡老人的钱,还在每口棺材底板刻朵并蒂莲。有顽童问他为啥,他就摸出半块玉珏:"这是提醒俺,人活着要行得正,死了才能跟心上人并蒂花开。"

直到解放后,雁门关外的老人们还念叨着这桩公案。说每到七月半,赵家老宅的废墟上就会飘起十二盏红灯笼,照着个穿月白袄裙的姑娘往东走。走三步一回头,像是在等那个总也等不来的人。

这故事传到后来,竟被说书先生编成段子。有次在天津卫,李栓柱的后人听人讲到"鬼妻索命",气得掀了桌子:"我太爷爷常说,这世上的鬼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人心里的鬼。那赵文启要是没起贪念,何至于落得个死无全尸?"

其实啊,人活一世,谁心里没点见不得光的龌龊?可要是任由那点贪嗔痴疯长,迟早会变成吃人的恶鬼。就像周氏坟前那棵老槐树,树根扎得越深,越容易被虫蛀空。倒不如学那田里的庄稼,风里雨里都挺直了腰杆,纵使被雷劈了,也能留下把好柴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