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故事:淫驴
作者:流年书墨香 时间:2025-09-15 01:52:18
民国十二年秋,黄河水刚褪去浑黄,河南府洛宁县底张乡的青石板路上还浮着层薄泥。李长庚蹲在自家茅草棚檐下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,烟锅里的火星子明灭闪烁,照得他沟壑纵横的老脸忽明忽暗。
"当家的,驴又闹腾咧!"婆娘王氏从后院奔来,蓝布头巾歪在一边,手里还攥着半截缰绳。李长庚啐口唾沫在鞋底,烟袋锅往门槛上磕了磕:"这自打上月从黄河滩捡回来,就没消停过。"
后院那头灰驴正撅着腚往磨盘上蹭,听见人声陡然昂起脖子,铜铃般的眼珠子泛着红光,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。李长庚抄起墙角槐木棍,照着驴屁股就是一下:"作死的夯货,白喂你三个月豆饼!"
驴子吃痛嘶鸣,后蹄子乱蹬,竟将磨盘蹬得吱呀作响。王氏吓得直往后缩:"当家的,这驴怕是中了邪祟?自打捡回来,夜夜子时准打响鼻,跟哭丧似的。"
李长庚正要再打,忽听得院门外传来吆喝声:"李家大哥,借你家驴使使!"来人是村东头的泼皮赵二狗,这厮歪戴草帽,腰里别着个酒葫芦,走路打飘的模样活像踩了高跷。
"赵家兄弟,这驴今儿个犯浑……"李长庚话未说完,赵二狗已经窜进驴棚,伸手就去解缰绳。说时迟那时快,那驴突然人立而起,前蹄照着赵二狗面门就踹。亏得赵二狗歪身躲得快,草帽飞出去三丈远,露出脑门上三道血印子。
"好个孽畜!"赵二狗跳着脚骂,"李大哥,这驴留不得,明儿个镇上肉铺张老板要收活驴,我给你寻个好价钱!"
李长庚望着驴通红的眼珠子,心里直犯嘀咕。这是他三个月前在黄河滩捡的,当时驴脖子缠着半截红绳,后腿有道刀疤,见人就淌眼泪。他心一软牵回家,谁成想竟养出个祸害。
当夜月黑风高,李长庚被尿憋醒,正要摸黑去茅房,忽听得后院叮铃哐啷乱响。他抄起门闩摸过去,借着惨白月光,但见那驴正用前蹄扒拉驴棚木栅栏,每扒拉一下,脖颈上的红绳就亮一分,活像串跳动的火苗。
"谁在那儿?"李长庚大喝。驴子受惊回头,眼珠子竟泛着幽幽绿光,喉咙里发出婴儿般的呜咽。李长庚后脊梁骨窜起寒气,这动静他打小听老人说过——黄河滩上淹死的冤魂,夜里就是这般哭。
"奇了!"胖子拍手大笑,"李老哥,这驴我出二十块大洋!"李长庚正要答应,冷不防驴子后蹄腾空,正踹在胖子胸口。胖子哎哟一声滚出老远,怀里的银元哗啦啦撒了一地。
赵二狗眼疾手快,弯腰就捡银元。李长庚却盯着驴脖颈发愣——方才驴一挣扎,红绳断口处隐约露出个铜铃铛,锈迹斑斑的,倒像是从坟里刨出来的物件。
当夜三更天,李长庚翻来覆去睡不着。窗外梆子声刚响过四更,他悄悄披衣起身。月光如水,照得驴棚里纤毫毕现。那驴正用舌头舔舐断掉的红绳,每舔一下,铃铛就响一声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。
李长庚屏住呼吸,摸到驴棚角落的锄头。正要动手,忽听得墙头簌簌作响,一个黑影翻墙而入,手里寒光一闪,竟是柄杀猪刀!
"赵二狗!"李长庚大喝。黑影浑身一颤,杀猪刀当啷落地。月光下,赵二狗脸色煞白,额头冷汗直冒:"李……李大哥,我……我睡不着,出来遛遛……"
话音未落,驴棚里突然炸雷般响起铃声。那驴人立而起,脖颈上的铜铃无风自动,叮铃铃响成一片。赵二狗吓得屁滚尿流,连滚带爬往院外逃,却见驴子红着眼追将出来,后蹄扬起漫天黄土。
"救命啊!"赵二狗的惨叫惊飞了满村乌鸦。李长庚举着火把追出来时,正见那驴将赵二狗摁在身下,铜铃大的眼珠子几乎贴在他脸上。赵二狗两眼翻白,裤裆里洇出片水渍。
"!"李长庚抡起锄头就砸。驴子吃痛跳开,赵二狗趁机连滚带爬逃向村口。李长庚正要追,却见驴子突然调头,朝着黄河方向狂奔而去,四蹄溅起的泥水在月光下拖出长长血痕。
李长庚正要上前,忽听得芦苇丛簌簌作响。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从里面钻出来,手持拂尘,腰间别着个紫金葫芦。"施主且慢,"老道拦住他,"这驴中邪非一日之寒,你看它后腿刀疤,可是旧年烙印?"
李长庚定睛一看,驴后腿果然有道月牙形疤痕,形如烙铁所烫。老道叹道:"此驴原是三十年前洛阳城隍庙的祭牲,因偷食贡品被道士烙印驱逐。那铜铃铛是庙里镇压邪祟的法器,如今沾了人血,怕是要成气候。"
正说着,黄河水突然翻起浊浪,水面上浮起个红衣女子,湿漉漉的长发遮住半边脸。老道拂尘一甩,女子尖叫着沉入水底,河面上却漂起个锈迹斑斑的铜牌,上书"城隍司"三个篆字。
"造孽啊!"老道拾起铜牌,"这女子是去年淹死的寡妇,定是被人用邪术将魂魄锁在驴铃里。那赵二狗腰间酒葫芦,装的可是雄黄酒?"
李长庚浑身一震,想起赵二狗别在腰间的葫芦,可不是泛着黄澄澄的光。老道掐指一算:"今晚子时,你带驴尸到城隍庙,再寻个童男童女守门,贫道要开坛作法。"
当夜月黑风高,城隍庙里烛火摇曳。李长庚按老道吩咐,将驴尸摆在供桌上,自己抱着公鸡躲在神像后。三更梆子响过,庙门突然吱呀作响,赵二狗探头探脑钻进来,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。
"李大哥,你别怪兄弟心狠,"赵二狗狞笑着打开油纸包,露出里面发黑的狗血,"那道士说用黑狗血泼驴尸,就能破除诅咒。其实……其实张老板给的是五十块大洋!"
话音未落,供桌上的驴尸突然睁开眼,铜铃铛无风自动。赵二狗吓得摔了狗血罐,转身要逃,却见庙门轰然关闭。神像后的李长庚正要动,老道从房梁跃下,拂尘卷住赵二狗脖颈:"孽障,还不现形!"
赵二狗突然七窍流血,喉咙里发出女子尖笑:"臭道士,多管闲事!"说着从怀里掏出个铜铃铛,竟与驴脖子上的一模一样。老道脸色大变:"双铃锁魂!你竟杀了两个人?"
庙外突然电闪雷鸣,供桌上的驴尸腾空而起,化作红衣女子模样。李长庚怀里的公鸡咯咯乱叫,老道咬破舌尖喷出血雾:"天地玄宗,万炁本根!"紫金葫芦腾空而起,将女子收入其中。
赵二狗瘫坐在地,浑身筛糠:"不关我事!是张老板,他说要炼什么阴阳双修的邪功,让我找至阴至阳的生魂……"
老道长叹一声,从葫芦里倒出两粒丹药:"这红衣女子是至阴,驴魂本是至阳,却被你等用邪术逆转。幸而发现得早,否则洛阳城就要遭殃了。"
李长庚望着供桌上逐渐风化的驴尸,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捡驴那日,黄河滩上飘着个红木匣子,匣盖半开,露出半截红绳……
村东头的赵二狗再没回来,有人说在黄河渡口见过他,正往北边逃窜。李长庚家的磨盘从此安静下来,只是每逢月圆之夜,总能听见驴铃般的脆响,从城隍庙方向隐隐传来。
这故事在洛宁传了三十年,渐渐变了模样。有人说李长庚后来成了道士,专捉邪祟;有人说那并蒂莲化成了仙,保佑黄河两岸风调雨顺。唯有城隍庙的老槐树记得,那年深秋,有个老农在树下埋了半截红绳,绳上系着个铜铃铛,在泥土里叮铃作响,像是诉说着什么未了的前尘。
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来迟。这世间的邪祟,哪个不是人心里的魔障?就像那黄河水,表面看着浑浊,底下沉淀的,终究是黄土高坡的尘沙。人活一世,莫要被表象迷了眼,须知头顶三尺有神明,脚下寸寸是良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