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您猜怎么着？昨儿后半夜我打鼓楼前过，可瞧见件邪性事儿！"说书人一拍惊堂木，满茶馆的榆木桌子都跟着颤三颤。穿阴丹士林布大褂的老主顾嘬着牙花子，青花瓷碗沿儿上豁了道口子，正跟对面戴瓜皮帽的搭茬："刘爷，您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？"

"三更天，月牙儿跟把镰刀似的挂着，鼓楼檐角蹲着只火红，嘴里叼着个金晃晃的物件儿！"说书人压低嗓子，手比划成抓挠的姿势，"要我说啊，这跟城西头王老爷子临终前嘟囔的三件宝物脱不了干系！"

茶馆角落里，李铁柱攥着馍馍的手紧了紧。这二十啷当岁的后生穿着粗布对襟褂，裤脚还沾着城外义庄带回来的泥星子。他昨儿才给东家从保定府押货回来，就听见满大街传这档子事——自打前清倒台，鼓楼底下埋着的三件镇城之宝要现世了。

"铁柱哥，真有这等好事？"同行的脚行兄弟赵大头凑过来，油亮的大脑袋快抵到茶碗沿儿上。李铁柱往地上啐了口唾沫："宁可信其有，我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，咱老李家祖上可是给顺治爷修鼓楼的瓦匠……"

话没说完，临桌突然炸开声响。穿阴丹士林布的主顾摔了茶碗，青瓷碎片蹦到李铁柱脚边："放你娘的狗臭屁！王老爷子咽气前三天就糊涂了，见天儿说看见精在城墙上跳大神！"

李铁柱猫在城墙根儿下，裤腰带里别着祖传的鲁班尺。这尺子通体黢黑，刻度早磨得看不清楚，倒是在月色下泛着层油光。赵大头蹲在他旁边直打摆子："哥，要不咱回吧？我媳妇儿还等着我喝棒子面粥呢……"

"成了！"李铁柱哆嗦着手掏出鲁班尺，尺子"咔嗒"一声严丝合缝嵌进凹槽。木匣应声而开，里头躺着面铜镜，镜框缠着褪色的红绸，镜面却亮得能照见人五脏六腑。赵大头刚要伸手，城墙外忽然响起夜枭般的怪笑。

"李家小子，这等宝物你消受得起么？"树影里晃出个黑影，月光一照竟是白日在茶馆拆台的主顾。李铁柱这才认出是城东当铺的王二狗，这主儿平日里放印子钱，眉心有道疤直通发际线，活像被蜈蚣啃过。

王二狗从怀里掏出块玉牌，绿莹莹的光晕里浮着个影子："看见没？这才是开匣的钥匙！要不是我故意在茶馆唱反调，你们能这么顺当找到这儿？"说话间他袖口寒光一闪，赵大头"哎哟"叫着捂住后腰，指缝里渗出黏糊糊的血。

李铁柱抄起鲁班尺要拼命，却见铜镜突然腾空而起，镜面射出刺目金光。王二狗惨叫着捂住脸，玉牌"当啷"掉在地上。李铁柱趁机拽着赵大头往城下滚，身后传来镜中传出的声音，忽远忽近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："宝物认主，善心者得之……"

赵大头包着半拉屁股直哼哼，李铁柱正给他上祖传的金疮药。庙门外突然探进个毛茸茸的脑袋，竟是只火红叼着个布包袱。李铁柱抄起扁担要打，却把包袱往地上一撂，眨眼间就没了踪影。

包袱里裹着面铜锣，锣心嵌着颗夜明珠，边上还有张泛黄的信笺。李铁柱不识字，赵大头却念出了声："此为聚宝锣，需以诚心敲之，三声内必有应验……"话音未落，庙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。

"李家兄弟！可算找着你了！"跑进来的竟是城南棺材铺的陈掌柜，脑门子上汗珠子跟下雨似的，"昨儿后半夜，王二狗带着面铜镜闯进我家，非说我家祖坟冒了青烟，要挖坟开棺找什么宝物！"

李铁柱攥紧聚宝锣，铜锣边缘的云雷纹硌得掌心生疼。他忽然想起爹临终前的话："鼓楼底下埋着三件宝，镜子照人心，锣声震鬼神，还有个匣子装着……"话没说完，城西方向突然炸开惊雷，紫黑色的闪电劈在鼓楼顶上，琉璃瓦簌簌往下掉。

"走！"李铁柱抄起锣锤就往外冲，赵大头瘸着腿跟在后头。远处传来王二狗的狂笑："烧吧！烧吧！把鼓楼烧干净了，剩下的宝物自然就……"话没说完，鼓楼方向突然腾起冲天火光，火舌舔着夜空，把云彩都烧成了血红色。

王二狗站在火场外，怀里抱着铜镜直乐。李铁柱挤进人群，正看见几个泼皮往火堆里浇火油，火苗子"轰"地蹿起三丈高。他摸出聚宝锣正要敲，背后突然伸来只手，手里攥着个油纸包。

"小哥儿，接着！"油纸包甩过来，李铁柱接住一摸，竟是面雕着五毒的青铜匣。抬头看时，只见个灰布衫的老道混在人群里，转脸就钻进小胡同不见了。王二狗眼尖，举着铜镜就扑过来："把匣子留下！"

青铜匣落地瞬间，地缝里涌出的蓝光凝成实质，化作九条水桶粗的蓝火蛇，鳞片上还沾着冥纸般的碎光。王二狗被火舌舔着裤脚，嗷嗷叫着往护城河方向逃，却见河面"哗啦"裂开道口子，昨夜现身的火红踏浪而出，爪尖还勾着半截湿漉漉的玉牌。

"李家小子，看匣底！"陈掌柜突然扯着嗓子喊。李铁柱翻过青铜匣，底部刻着蝇头小楷："五毒匣开，冤魂散；聚宝锣响，善念生；量天镜破，因果成。"话音未落，王二狗摔碎的铜镜碎片突然腾空，像被无形的手掌捏合，镜面裂痕竟渗出黑血。

王二狗被蓝光缠成粽子，镜灵在他七窍钻进钻出，发出婴儿般的啼哭。老道咬破指尖在青铜匣上画符，五毒纹路突然迸出金光，将黑血镜面整个吞没。火趁机跃上李铁柱肩头，尾巴一扫掀开他衣襟，露出胸前三道血痕——正是鲁班尺嵌进城砖时划伤的。

"三宝归位，善缘自成。"老道从怀里掏出半块龟甲，和李铁柱胸前的血痕严丝合缝，"你爹当年修鼓楼，在基石下埋了半片禹王治水时用的量天尺。这是尺灵化身，守了三百载就等有缘人。"

说话间，护城河突然翻起巨浪，河底浮出具白森森的骷髅，手里还攥着个锈迹斑斑的铁匣。火仰头长啸，骷髅竟开口说起人话："王二狗，可认得这匣子？你爷爷当年为夺它，把我一家十三口沉在这河底……"

王二狗瞳孔涣散，嘴里反复念叨着"不可能"。老道叹气道："他爷爷是前清工部侍郎，为找鼓楼地脉改自家风水，害了不知多少条人命。这铁匣里装着当年修楼的工匠名册，每页都蘸着人血。"

"量天镜照的是地脉，聚宝锣震的是人心，五毒匣锁的是冤魂。"老道指着图上闪烁的红点，"这些全是被风水局镇压的亡魂，如今三宝齐聚，该让他们安息了。"

李铁柱抄起鲁班尺在《堪舆图》上比划，尺影过处，红点化作流萤四散飞走。王二狗突然发出非人的惨叫，七窍涌出黑水，倒地时怀里铁匣"哐当"摔开，滚出颗血玉扳指——正是他爷爷临终前攥着的那枚。

火跃上房梁，月光透过它身形在地面映出把金钥匙。李铁柱鬼使神差地捡起钥匙，鼓楼地底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轰鸣。众人追到地宫入口，只见九十九盏长明灯次第亮起，照出满墙用朱砂写的工匠名姓，最中间赫然刻着"李春生"——李铁柱太爷爷的名字。

"三百年了……"老道抚着石壁老泪纵横，"当年为修这鼓楼，先人们用性命堪舆出九龙盘珠局。如今宝物归位，该让这些英魂看看他们守下的盛世。"

次日清晨，打更的发现鼓楼飞檐上蹲着只火红，嘴里衔着朵重瓣芍药。李铁柱再来城根儿下找老道，只看见青砖上用木炭写着两行字："宝物有灵择善主，人间正道是沧桑。"

后来人说，每逢中元节，还能在鼓楼附近听见隐约的锣声。有那眼尖的瞧见，个穿粗布褂的后生搀着个瘸腿兄弟，在夜市摆摊卖糖人儿，案板上总放着面铜镜，镜框缠着褪色的红绸。

如今咱们住着钢筋水泥的高楼，可别忘了老祖宗留下的道理：举头三尺有神明，善恶到头终有报。您说那真是灵兽？要我说啊，世上最灵的宝物，就藏在咱老百姓的良心窝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