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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间故事:下淫蛊

作者:流年书墨香    时间:2025-09-06 09:18:16

京东地界儿有条葫芦河,河湾子那儿蹲着个百十户人家的村子,叫柳树屯。这年光景是光绪十八年的开春儿,河冰刚化冻,村口老槐树底下就聚起了三五个老汉,吧嗒着烟袋锅子唠闲嗑儿。

"您瞅见没有?西头王掌柜家药铺子,昨儿后晌又抬进去个红漆箱子。"穿黑布褂子的老汉朝地上啐口痰,"要我说啊,这王有才准是跟南边儿跑船的贩子勾连上了,要不咋总往家倒腾些个稀奇古怪的物件儿?"

"甭提了!"旁边拄拐杖的老头把拐棍往地上重重一顿,"前儿个后半夜我起夜,瞅见他家后院墙根儿底下埋着个白瓷罐儿,上头还贴着黄符纸呢!"

正说着,打东边儿土路上晃晃悠悠过来个挑担子的汉子。这人身量不高但敦实,肩上扁担压得柳条筐吱呀作响,里头尽是些个刨子、锯子、墨斗之类的木匠家什。

"张木匠!"黑布褂子老汉扬声招呼,"赶明儿给俺家打个新炕桌呗?上回你给里正打的那套寿材,榫头接得严丝合缝,连个苍蝇都挤不进去!"

"成嘞!"张德福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子,露出一口白牙,"您老准备好木料,我后晌就过去量尺寸。"说着已走到槐树底下,忽然抽抽鼻子,"这啥味儿啊?腥臊腥臊的,跟死老鼠烂在墙角似的。"

拄拐杖的老头神秘兮兮凑过来:"可不就是打王掌柜家药铺子飘过来的?这味儿都熏了半个月了,我寻思着莫不是炮制啥见不得人的药引子?"

日头偏西时分,张德福收了工往家走。路过王家药铺子,见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正跟王有才在柜台前嘀咕。那男人生得尖嘴猴腮,左眼皮上长着颗朱砂痣,说话时两只手比划得跟跳大神似的。

"……这事儿您尽管放心,我这蛊虫可是苗疆老巫婆传下来的宝贝。"朱砂痣男人压低声音,"只要让那喝下去,保管她三魂丢了两魂半,到时候还不是您说啥是啥?"

张德福心里咯噔一下,脚底下加快了步子。转过街角正撞见自家媳妇挎着竹篮出来迎他,夕阳给她微隆的肚子镀了层金边儿。

"当家的!"柳娘笑盈盈递过汗巾子,"今儿灶上煨着野兔肉,我还跟隔壁二婶子讨了把荠菜,包饺子给你吃。"

张德福接过竹篮,鼻尖忽然嗅到股若有若无的腥气,跟槐树底下闻着的一模一样。他低头瞅瞅竹篮底,见着张包药的黄草纸,上头印着个朱砂画的符咒,红艳艳的像滴血。

夜里头,柳娘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张德福假装打呼噜,眯缝着眼瞧她坐起身,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白瓷瓶。月光透过窗棂子照在她脸上,那表情陌生得吓人,嘴角挂着诡异的笑,活像庙里画的夜叉。

"娘子?"张德福猛地坐起来,"你拿的啥?"

柳娘手一抖,瓷瓶咣当掉在炕沿上。里头滚出个黑黢黢的甲虫,背甲上长着金丝纹路,六条腿乱蹬腾。张德福抄起炕帚就要拍,却被柳娘死死抱住胳膊。

"使不得!"她嗓音尖利得变了调,"这是王掌柜给的安胎药,说……说能保咱们儿子平安……"话没说完,人突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。

张德福连夜套上驴车,把媳妇送到了三十里外的清水观。老道长捻着山羊胡瞅了半晌,从道袍袖口里摸出枚铜镜,对着柳娘天灵盖一照——好家伙!镜面上赫然浮着团黑雾,里头裹着个赤条条的娃娃,正冲着人做鬼脸。

"造孽啊!"老道长一跺脚,"这是苗疆最歹毒的淫蛊,中招的妇人会被邪祟迷了心窍,日久天长就要变成供人驱使的活傀儡!"

张德福听得后槽牙咬得咯吱响,忽然想起白日里在药铺门口见着的朱砂痣男人。他二话不说跳上驴车,鞭子甩得噼啪响,直奔县城衙门。

县太爷是个留着两撇鼠须的精瘦老头,听罢前因后果,眯着眼在公堂上转悠了三圈,猛地一拍惊堂木:"好个胆大包天的王有才!本官早听说他跟南洋来的妖人勾结,倒卖禁药发不义之财。来人呐!速去柳树屯拿人!"

衙役们举着火把冲进王家药铺时,后院正房里正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。众人破门而入,只见王有才瘫在太师椅上,两眼发直口吐白沫,裤裆里湿漉漉的全是骚臭液体。他对面站着个穿红肚兜的娃娃,面如金纸,七窍流血,怀里还抱着个白瓷罐儿。

"妖……妖怪啊!"不知哪个衙役尖叫一声,众人哗啦啦往后退。还是捕头老成,抡起水火棍就砸。那娃娃咯咯笑着化作一股黑烟,瓷罐儿"啪"地摔在地上,滚出个风干的婴儿尸体,脐带上还系着根红绳。

张德福挤进人群时,正看见王有才跟滩烂泥似的往地上出溜。他忽然想起老道长说的话:"这淫蛊最是阴毒,需得用未满月的婴孩心头血喂养。下蛊之人若是遭了反噬,轻则痴傻重则丧命……"

正愣神间,忽听得县太爷在堂上高声宣读:"……王有才谋财害命,私炼禁蛊,按大清律例,判……"话音未落,外头突然炸开个惊雷,瓢泼大雨倾盆而下。张德福浑身一激灵,扭头见柳娘不知何时站在了公堂门口,手里还攥着那个白瓷瓶。

"当家的……"柳娘冲他笑,嘴角咧到耳根子,眼珠却泛着诡异的绿光,"王掌柜说,这药得连服七日才见效呢……"

公堂上的烛火被雨浇得明明灭灭,柳娘手里的白瓷瓶突然裂开道缝儿。张德福眼疾手快,抄起供桌上的香炉就砸了过去。瓷片迸溅的当口,一团黑雾"嗖"地窜出门缝,直奔县衙后院去了。

"追!"县太爷扯着嗓子喊,衙役们却你推我搡不敢动弹。还是老道长从袖筒里甩出三枚铜钱,正正打在黑雾中央。只听"吱"地一声惨叫,雾气散处落下只死老鼠,尾巴上还缠着半截红绳。

张德福正要细看,冷不防被柳娘拽住了胳膊。她指甲抠进肉里,疼得他直咧嘴:"当家的,咱回家吧,我炕头还煨着药罐子呢……"话音未落,人又昏死过去。

老道长掐指一算,眉头拧成了疙瘩:"这淫蛊是子母连环蛊,方才破的是子蛊,母蛊还在施蛊人身上。若不斩草除根,怕是要闹出人命官司。"

正说着,外头跑进个浑身湿透的衙役:"大人!王有才……王有才他……"话没说完,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——公堂梁柱上赫然吊着个人,舌头伸得老长,正是方才还瘫在地上的王有才!

张德福背起媳妇就往家跑,老道长撵着驴车跟在后头。雨越下越大,道长在车辕上念叨:"《聊斋志异》里说过,这等邪术最是缠人。当年蒲松龄老先生写《画皮》,说的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……"

到家已是五更天,柳娘突然发起高烧,说胡话喊冷。张德福翻箱倒柜找棉被,冷不防瞥见炕柜底下压着个油纸包。打开一看,里头是几根黑黢黢的草根,还沾着新鲜泥土。

"这是啥?"老道长凑过来嗅了嗅,脸色大变,"这是断肠草!王有才给你媳妇开的哪门子安胎药,分明是要人命!"

张德福攥着草药就要去找王家算账,被老道长一把拽住:"莫急,你且看这个。"他从道袍里掏出个罗盘,指针在柳娘身上转了三圈,最后直挺挺指向西边,"母蛊在王家老宅地窖里藏着呢。"

雨刚停,张德福就扛着镐头往西头跑。王家老宅院墙塌了半边,野草长得比人还高。他照着罗盘指的方向刨到晌午,镐头"当"地撞上块青石板。掀开石板,底下是个黑黢黢的地窖,腥臭味儿直冲脑门。

地窖里供着个龇牙咧嘴的木雕神像,案几上摆着九个白瓷罐,每个罐口都贴着黄符。张德福正要细看,冷不防身后传来窸窣声。回头一瞧,正是那日见着的朱砂痣男人,手里拎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。

"张木匠,咱们又见面了。"那人阴笑,"你媳妇肚子里的娃娃,可还合王掌柜心意?"说着刀尖一挑,瓷罐上的黄符应声而落。

张德福只觉后脖颈子发凉,罐子里突然窜出九道黑影,张牙舞爪扑将过来。千钧一发之际,老道长从天而降,甩出把朱砂混着糯米的粉末。黑影"吱吱"叫着缩回罐里,案几上的木雕神像"咔嚓"裂了道缝。

老道长从怀里摸出本《本草纲目》,翻到夹着槐树叶的那页:"《纲目》有载,淫蛊属阴,需以至阳之物破之。张木匠,你家灶台底下埋着啥?"

张德福一愣:"埋着……埋着俺爹留下的老酒坛子,三十年的竹叶青。"

"着啊!"老道长一拍大腿,"快取来!"

待酒坛子搬到地窖,老道长咬破手指在坛口画符。说来也怪,那酒液竟咕嘟咕嘟冒起泡,泛着金灿灿的光。老道长舀了碗让柳娘灌下,不过半盏茶工夫,她"哇"地吐出口黑血,血里裹着只指甲盖大的金甲虫。

朱砂痣男人趁机要跑,被老道长用麻绳捆了个结实:"你且留着命,等天亮了送去衙门。记得把《本草纲目》带上,县太爷自会明白。"

七日后,柳娘能下地了。她摸着平坦的小腹直掉泪:"当家的,我对不住你……"张德福把媳妇搂进怀里,忽然听见屋檐下有婴孩啼哭。出门一看,门槛上放着个襁褓,里头躺着个白胖娃娃,眉心一点朱砂痣。

老道长不知何时立在月季花丛边,捻须笑道:"《聊斋》里写过,善心能感化冤魂。这娃娃是那九个婴灵转世,你们夫妇且养着吧。"

张德福抱着娃娃的手直抖:"道长,这……这使不得啊!"

"使得。"老道长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珏,塞进娃娃襁褓,"《纲目》云: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。你夫妇二人一个仁心,一个忠厚,合该有这场造化。"

说完拂尘一甩,人已到了巷子口。张德福追出去看时,只见着个青布背影,倒像是画里的吕洞宾。

后来柳树屯的人都说,张木匠家后院那株月季开得格外红,每逢月圆之夜,总能听见娃娃咯咯的笑声。而县城衙门里,至今还供着本泛黄的《本草纲目》,县太爷判案前总要翻一翻,说书上的道理比律令还管用。

这故事传到京城,有位翰林院的老先生听了,提笔写下副对子:"良药苦口利病,忠言逆耳利行;淫蛊惑心丧德,善念存身得道。"横批是"破蛊明心"。

要说这民间故事里的门道,不外乎"善恶有报"四个字。可细细咂摸,又何尝不是借着鬼狐精怪说人事?就像那老道长说的,人心里的邪念比啥蛊都毒,可要是存着份善念,便是遇上再凶的邪祟,也能化险为夷。这大概就是咱老祖宗说的"正气存内,邪不可干"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