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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间故事:通房丫鬟

作者:流年书墨香    时间:2025-09-09 00:21:35

"您瞅瞅,这大日头底下,二姨太房里的冰盆子又添了三回!"柳儿蹲在井台边搓衣裳,压低嗓子冲我挤眼睛,"要我说啊,这通房丫鬟的差事,真不是人干的!"

我攥着木杵捣衣的手顿了顿,水珠子顺着竹杵往下淌,在青石板上砸出个小水洼。这话茬儿可不敢乱接,昨儿个夜里二更天,我亲眼见着二姨太房里的蜡烛亮到鸡叫头遍,王管事那影子在窗纸上晃得跟鬼拍手似的。

"小翠姐,您发什么愣呢?"柳儿拿胳膊肘捅我,"要我说啊,您这通房丫鬟的位子坐得稳当,全凭着老爷疼您……"

"别瞎说!"我慌忙往东厢房瞅了眼,二姨太的贴身丫鬟秋菊正倚着门框嗑瓜子,瓜子皮噼里啪啦往台阶下掉。这蹄子耳朵尖着呢,上回就是她听见我们嚼舌根,回头二姨太就罚我在日头底下跪了两个时辰。

日头爬到正当中,厨房飘来葱花饼的香味。我挎着食盒往书房送点心,老爷正伏案写大字,宣纸上"慎独"两个字墨迹未干。我搁下杏仁茶的当口,冷不丁瞧见老爷手背上青筋暴起,笔杆子"咔嚓"一声折成两截。

"老爷……"我轻手轻脚要换笔,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。那力道大得吓人,我疼得直抽气,抬眼正撞见他通红的眼睛,像极了村东头那口枯井里泡发的死鱼眼。

"小翠啊,"老爷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桌角,"你说这世上的人心,怎么就跟这砚台里的墨似的,越磨越黑呢?"

我吓得大气不敢出,食盒里杏仁茶的甜香混着墨臭,熏得人直犯恶心。这话头不对,自打上月老爷从保定府办差回来,整个人就跟中了邪似的。先是半夜三更在院子里转悠,后是把二姨太房里的冰盆子全搬到自己屋里,现在连笔杆子都捏断了。

"老爷,该用膳了。"我硬着头皮把杏仁茶往前推了推,腕子上被他攥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。老爷突然松了手,整个人瘫在太师椅里,活像被抽了筋的泥鳅。

"去,把西厢房那口樟木箱子打开。"老爷有气无力地挥挥手,"钥匙在……在二姨太妆奁最底层……"

我端着食盒的手一抖,杏仁茶溅出来几滴,在青砖地上烫出几个白点。西厢房?那可是府里禁地,打我来那年就锁着,铜锁上积的灰能埋住耗子。更别说二姨太的妆奁,那可是连秋菊都碰不得的宝贝疙瘩。

"老爷,这……这不合规矩……"我话没说完,老爷突然暴起,砚台"咣当"砸在门框上,墨汁溅了我满头满脸。

"规矩?"老爷喉咙里滚出夜枭似的笑声,"这府里早没规矩了!你当那起子真把我当老爷?她们吃我的喝我的,背地里……"话没说完,老爷突然两眼一翻,直挺挺栽倒在地。

我吓得魂飞魄散,扔了食盒就往外跑。刚跨过门槛,冷不丁撞上个人,抬头正对上二姨太描得猩红的嘴唇。她今儿个穿了件桃红缎子袄,衬得脸色煞白,活像戏台上的吊死鬼。

"慌什么?"二姨太捏着帕子掩鼻,眼睛却往书房里瞟,"老爷又犯病了?"

我浑身发抖,结结巴巴说不成句。二姨太突然伸手掐住我下巴,尖尖的指甲陷进肉里:"小蹄子,别以为老爷疼你几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。这府里的天,姓什么你心里掂量清楚!"

说完她甩开我,扭着腰肢进书房去了。我瘫坐在游廊下,听着里头老爷的怒吼和二姨太的娇笑,突然觉得后脖颈子发凉,像是有人往领口里灌冰碴子。

日头偏西时,王管事来传话,说老爷歇下了,让我去二姨太屋里回话。我攥着衣角往西院挪,路过西厢房时,冷不丁听见里头"咔嗒"一声,像是铜锁落地的响动。我浑身汗毛倒竖,正要细听,秋菊从月洞门转出来,手里端着个朱漆托盘。

"二姨太赏你的。"秋菊把托盘往我跟前一递,盘里搁着个翡翠镯子,水头好得能照见人影,"这可是当年老太爷给太太的陪嫁,二姨太疼你,才赏了这宝贝。"

我盯着那镯子,突然想起昨儿个半夜,二姨太房里烛火通明,王管事捧着个红木匣子进去,里头隐隐约约露出个翡翠物件。当时秋菊在门外把风,我蹲在墙根下,听见二姨太尖着嗓子说:"这事成了,少不了你的好处!"

"戴上吧。"秋菊突然抓住我手腕,冰凉的镯子往我腕上套,"二姨太说了,通房丫鬟就该有通房丫鬟的样儿,别学那些个没眼力见的……"

她话没说完,镯子突然"咔"地卡在我腕骨上,疼得我眼泪直打转。秋菊却咯咯笑起来:"瞧瞧,这镯子认主呢!"

当天夜里,我盯着腕子上青紫的镯子印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三更天时,西厢房突然传来"咚"的一声,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。我披衣起身,刚要出门,冷不丁听见东墙根下有人说话。

"……当真要这么做?"是王管事的声音,沙哑得像生锈的铁链子,"那丫头可机灵着……"

"机灵才好。"二姨太的声音又尖又利,像指甲划过铜盆,"你当老爷还能活过这月?等他两腿一蹬,这府里……"

我捂着嘴蹲在窗根下,后脊梁骨窜起一股寒气。突然,腕子上的镯子开始发烫,烫得像块烧红的炭。我慌忙要摘,那镯子却像长在肉里似的,越摘箍得越紧。

"谁在那儿!"王管事突然暴喝。我吓得一哆嗦,镯子"咔嚓"裂开道缝,一缕黑烟从缝里钻出来,在月光下扭成个狰狞的人脸。

黑烟人脸在月光下扭曲变形,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。墙根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,二姨太和王管事的脚步声渐渐逼近。腕上镯子裂痕里渗出黏腻黑血,顺着手指滴在青砖缝里,竟滋滋冒起白烟。

"喵呜——"

千钧一发之际,西厢房顶上蹿下只黑猫,碧油油的眼珠在暗夜里发亮。它弓着背冲二姨太龇牙,尾尖炸成毛刷子。二姨太尖叫着躲到王管事身后,我趁机猫腰钻进假山石缝。

"晦气东西!"二姨太跺脚咒骂,"明儿就把这剁了喂狗!"

我贴着冰凉的石壁,听他们脚步声往东院去了,这才敢探出头。黑猫蹲在游廊栏杆上舔爪子,月光照得它浑身毛泛蓝。这猫我认得,是前年冬天老爷从冰窟窿里捞上来的,当时冻得跟冰坨子似的,谁料想竟养活了。

"喵。"黑猫冲我轻轻叫了声,金瞳在暗处闪了闪。我忽然觉得腕子一轻,那镯子竟"咔嚓"裂成两半,黑血滴在青砖上,竟凝成个"冤"字。

五更梆子响时,我摸到西厢房后窗。铜锁早锈成了块烂铁,轻轻一掰就开。推窗进去,霉味混着檀香味扑面而来,月光透过蛛网照见满屋黄符,正中央摆着口朱漆棺材,棺盖上贴着张褪色的符纸。

"吱呀——"

棺材盖突然自己挪开寸许,我腿肚子转筋,却见里头躺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尸。月光正照在她脸上,竟是前年暴毙的表小姐!她眉心钉着根三寸长的银钉,双手交叠在胸前,腕子上赫然戴着个翡翠镯子,和我刚砸碎的那个一模一样!

"砰!"

门突然被踹开,二姨太举着烛台冲进来,烛火在她脸上投下鬼影:"小!果然是你!"她身后跟着王管事,手里攥着根粗麻绳,"老爷快不行了,正好拿你填房!"

我退到棺材边,后背抵上冰凉的朱漆。二姨太突然狞笑起来,烛火映得她脸上粉扑簌簌往下掉:"知道老爷为啥变成这样吗?"她从怀里掏出个白玉瓶,瓶口塞着个金箔符咒,"都是这'牵机散'的功劳!"

王管事扑过来要抓我,黑猫突然从梁上扑下来,利爪在他脸上抓出五道血痕。我趁机掀开棺材盖,表小姐的尸身突然直挺挺坐起来,眉心银钉"叮"地落地。月光大盛,满屋黄符无火自燃,二姨太手里的烛台"噗"地熄了。

"鬼……鬼啊!"二姨太尖叫着要跑,却绊在门槛上摔个狗啃泥。王管事瘫坐在地,裤裆里洇出黄汤。表小姐的尸身缓缓转头,空洞的眼眶对着二姨太:"表嫂,你害得我好苦……"

我浑身发抖,却见尸身脖颈处有道缝合线,在月光下泛着青紫。这哪里是表小姐?分明是……

"砰!"

东院突然传来铜锣声,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。我趁机冲出门,正撞见巡夜的护院举着火把赶来。领头的是灶房的张婆子,她手里攥着把杀猪刀,刀刃上还粘着猪毛。

"妖孽休走!"张婆子一刀劈开二姨太房门,里头传来王管事的惨叫。我跟着人群涌进去,只见二姨太披头散发缩在墙角,王管事倒在地上,脖子上插着半截银簪,正是二姨太平日戴的那支。

"报应啊!"张婆子往地上啐了口,"这毒妇早该料到有今天!"

原来张婆子早发现二姨太在老爷药里下毒,暗中调换了药碗。那牵机散被老爷喂了王管事,此刻他七窍流血,在地上扭曲得像条蛆。二姨太突然扑到棺材前,表小姐的尸身正缓缓坐起,腕上镯子泛着幽光。

"不可能……我明明钉了定魂钉……"二姨太话音未落,尸身突然伸手掐住她脖子。人群惊恐后退,我却见尸身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泪,在月光下泛着磷光。

"小翠……"尸身突然开口,声音竟是老爷的,"把……把账本……交给衙门……"

我浑身一震,想起老爷书房暗格里的檀木匣子。那夜我奉茶时,亲眼见老爷将黄铜钥匙塞进砚台底下的夹层。此刻顾不得许多,我冲出人群往书房跑,身后传来二姨太撕心裂肺的惨叫。

暗格里果然躺着个油布包,里头是本泛黄的账册,密密麻麻记着这些年二姨太和王管事勾结外贼、侵吞田产的罪证。最末页还粘着张卖身契,竟是表小姐的!

"天网恢恢……"我抱着账册往外冲,却见天井里立着个黑影。老爷拄着拐杖站在月下,脸色惨白如纸,唯有眼珠泛着血丝:"好丫头,不枉我疼你一场……"

他身后跟着个道人,青布道袍上打着补丁,手里桃木剑却雕着九宫八卦。道人剑尖一指,棺材里的尸身突然燃起幽蓝鬼火,二姨太的惨叫声戛然而止,化作团黑烟钻进翡翠镯子。

"妖孽哪里走!"道人甩出张符咒,镯子在空中炸成齑粉。老爷突然剧烈咳嗽,吐出的黑血里竟有蛆虫蠕动。道人忙取出一粒丹药塞进他嘴里:"贫道来晚了,这傀儡术已入心脉……"

我愣在原地,看老爷佝偻的背影在月光下摇晃。原来他早被二姨太用邪术控制,那夜书房发作,正是道法与邪术相争。表小姐的冤魂,竟是被封在尸身里当了阵眼!

"丫头,去衙门……"老爷突然转身,脸上竟开始溃烂,"账册……要亲手交给……"话未说完,他整个人突然塌陷下去,化作滩腥臭黑水。

我握紧账册冲出府门,东方已泛起鱼肚白。身后传来道人诵经声,混着黑猫凄厉的叫声。待我带着衙役赶回时,只见满地焦黑,西厢房的棺材化作灰烬,唯有那截银钉在朝阳下泛着冷光。

后来听说,二姨太和王管事的尸首在乱葬岗被野狗分食。表小姐的坟茔迁回了祖坟,下葬那日,有樵夫看见只黑猫蹲在墓碑上,碧油油的眼珠像两颗琉璃珠子。

我离开陈府那日,道人送了我个桃木牌,上头刻着"慎独"二字。"这镯子本是镇魂用的,"道人摩挲着木牌上的刻痕,"可惜被贪欲染了血,就成了害人的东西。"

如今我在城隍庙摆了个茶摊,每逢月夜,总能看见些穿金戴银的夫人小姐来上香。她们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,在香火缭绕里泛着幽光,倒像极了那夜的月光。

这故事像口老井,越往下挖越见人心的深浅。镯子本是死物,沾了人血就成了照妖镜,照出贪嗔痴恨的魍魉鬼魅。可那黑猫、道人、桃木牌,又何尝不是民间百姓对"善恶有报"最朴素的期盼?就像老茶客常说的:"举头三尺有神明,不是不报,时辰未到。"那些个翡翠镯子、朱漆棺材,不过是人心贪欲结的茧,茧破了,飞出来的到底是蝶还是蛾,全看当初吐的是丝还是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