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故事:大蛇
作者:流年书墨香 时间:2025-09-11 01:08:34
民国十二年夏,湘西地界儿连下了半个月的透雨。青石沟村口的歪脖子柳树让雨水泡得发了霉,树皮上生出一层绿茸茸的苔藓。村东头王二狗蹲在门槛上抽旱烟,烟袋锅子一明一灭,照得他那张黢黑的脸跟庙里的判官似的。
"二狗哥,你听说没?"对门儿赵家媳妇端着木盆出来倒水,嗓门儿亮得能震飞檐下的麻雀,"后山坟地那儿,昨儿夜里亮起绿火光咧!"
王二狗嘬着烟嘴儿不抬头:"八成是精讨封呢。前年李寡妇家鸡圈闹黄皮子,不也这么着?"
"这回可不一样!"赵家媳妇把木盆往青石板上一墩,溅起的水花星子沾了王二狗一裤腿,"我娘家表弟在衙门当差,说那光柱子直冲天际,跟探照灯似的。县太爷都派了三个捕快去查探,到今儿晌午还没见人回来!"
正说着,村西头突然响起铜锣声。更夫老张头踩着泥浆子往这儿跑,裤脚卷到膝盖上头,露出两截瘦得跟芦柴棒似的腿肚子:"出大事咧!后山塌了半拉,露出个黑黢黢的大洞,里头……里头有……"
话音未落,王二狗抄起墙角的锄头就往后山跑。雨水把黄土路泡成了稀泥汤子,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,裤腿沾满了苍耳子。转过山坳子,远远就瞅见黑压压围了一群人,县太爷的大轿子停在歪脖子松树下头,四个轿夫正蹲在石头上抽水烟。
"让开!都让开!"捕快头子挥着水火棍驱赶人群。王二狗踮着脚往里瞅,只见塌方的山坡下露出个三丈宽的大洞,洞口堆着新翻的黄土,夹杂着几块碎瓷片。他蹲下身捡起片青花瓷,胎质细腻,画着个骑鲤鱼的童子——这模样,倒像是前明官窑的物件。
"伢子,这洞邪性得很。"老张头凑过来,嘴里旱烟袋直哆嗦,"我寅时打更经过这儿,听见洞里叮叮当当响,跟打铁似的。拿手电筒一照,你猜怎么着?洞底趴着条白花花的蛇尾巴,比碾盘还粗!"
王二狗手一抖,瓷片"当啷"掉在地上。这时县太爷从轿子里探出头:"本官已飞鸽传书给省城来的马三爷,人家是留过洋的考古专家。在马先生来之前,谁敢靠近洞口十丈,板子伺候!"
人群"嗡"地炸开了锅。王二狗却盯着洞口出神——那碎瓷片上的童子,他好像在族谱里见过。记得老辈人传,王家祖上出过御窑的督陶官,因私藏贡品被满门抄斩,只有个襁褓中的婴孩被老仆人抱着逃进深山……
雨又下起来了。王二狗浑身湿透地回到家,刚要换衣裳,冷不丁瞅见窗台上摆着个油纸包。打开一看,里头是块熟牛肉,底下压着张字条,字迹歪歪扭扭:"子时三刻,老槐树见。"
夜半三更,王二狗揣着柴刀摸到村口老槐树下。雨停了,月亮从云缝里漏出来,照得树影斑驳。忽听得"咔嚓"一声,树后转出个黑影,却是老更夫张头。
"二狗啊,你爹临终前托付过我。"老头子从怀里掏出半块铜锁,"你们王家祖坟,不在青石沟。"
王二狗愣住了。老张头拽着他往村北走,七拐八绕到片荒坟岗子,拨开齐腰深的蒿草,露出块无字墓碑。老头子用烟袋锅子敲了三下,墓碑"吱呀"一声歪到旁边,露出个黑黢黢的地窖口。
"你祖上埋的宝贝,不在地下,在……"老张头话没说完,远处突然传来炸雷般的响动。两人对视一眼,撒丫子往后山跑。
远远就看见洞口燃着火把,人影幢幢。马三爷穿着西装马褂,正指挥着十几个脚夫往洞里架轱辘。王二狗躲在大石头后头,听见马三爷操着京片子说:"这洞通着前明沐王爷的藏宝窟,里头有尊翡翠观音,值十根金条!"
话音未落,洞里突然传出"嗷"的一声怪叫,震得树叶簌簌往下掉。脚夫们吓得扔了火把就往外跑,马三爷却从怀里掏出把勃朗宁手枪,对着洞口"砰砰"就是两枪。
"装神弄鬼!"他抹了把额头的汗,转头对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,"小陈,你带人下去探路。"
王二狗认得那年轻人,是省城来的师范生,前些日子还在村学堂教孩子们念《三字经》。眼见小陈举着火把要进洞,王二狗再也忍不住,从石头后头蹿出来:"不能进!这洞里有……"
话没说完,洞底突然卷起阵腥风,火把全灭了。黑暗中传来"噼里啪啦"的响动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。马三爷尖叫着开枪,子弹在石壁上溅起串串火星。
等众人再点亮火把,只见洞口横着条水缸粗的白蛇,鳞片在火光下泛着青光。蛇信子"嗤嗤"地吐着,两只灯笼大的眼睛盯着马三爷,尾巴一扫,碗口粗的松树"咔嚓"折成两截。
"我的娘哎!"马三爷一屁股坐在泥水里,手枪早不知飞哪儿去了。白蛇却没伤人,慢悠悠游到王二狗跟前,蛇头在他胸前蹭了蹭。王二狗浑身僵直,突然觉得怀里铜锁发烫——那半块锁片,正和白蛇头顶的鳞片花纹严丝合缝!
老张头从后面扑上来:"快把锁片按上去!这是你们王家祖传的驭蛇令!"
王二狗抖着手把铜锁贴到蛇头上,白蛇突然昂首长嘶,声震四野。山石簌簌而落,洞口轰然塌陷,露出条向下延伸的甬道。白蛇用尾巴卷起王二狗,轻轻放在自己背上,驮着他往洞里游去。
甬道里阴森森的,两侧石壁上刻满浮雕。王二狗举着火把细看,竟是王家先祖督造御窑的场景。最后一幅画上,个道士模样的人正把铜锁交给个官员,旁边题着行小字:"天启五年,沐王府赠镇窑灵蛇……"
正看得入神,白蛇突然停住了。前方石室里堆着几十口大木箱,箱盖敞着,金元宝、玉如意、翡翠白菜在火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。王二狗正要上前,白蛇却用尾巴拦住他,蛇头指向角落里个蒙着灰的紫檀木盒。
打开木盒,里头躺着本线装书,封皮上用金漆写着《天工开物·陶冶篇》。王二狗随手翻开,夹页里掉出张泛黄的信笺,字迹清秀:"余奉旨督造九龙杯,然沐王爷强索贡品,不得已以灵蛇镇窑。愿后世子孙持此书重振御窑,勿使绝技失传……"
洞外突然传来嘈杂声。马三爷举着火把冲进来,身后跟着十几个持枪的土匪。他一见满屋金银,眼睛都绿了:"哈哈!都是我的!小陈,把那小子和蛇皮都剥了,值钱物件一个不剩!"
白蛇突然昂起头,对着洞顶喷出口白雾。马三爷刚要开枪,脚下突然一空——整个石室开始塌陷!王二狗被白蛇卷着冲出洞口时,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。等尘埃落定,哪里还有什么藏宝窟,只剩个深不见底的天坑。
三天后,省城来的考古队在青石沟安营扎寨。领队的教授捧着《天工开物》残本老泪纵横:"这是失传三百年的御窑秘籍啊!"王二狗却蹲在村口,看着白蛇游进深山。老张头抽着烟袋说:"灵蛇镇窑三百载,如今窑火重燃,它也该回该去的地方喽。"
如今青石沟的窑火越烧越旺,出的瓷器釉色温润如玉。老辈人说,每逢月圆之夜,还能听见山坳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窑声,跟当年灵蛇镇窑时一模一样。这世道啊,善恶到头终有报,贪婪的埋进黄土,本分的守住窑火,就跟那窑变出的钧瓷似的,红里透着紫,紫里泛着青,都是老天爷给的造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