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的老天爷，这鬼天气。"王德福往手心啐口唾沫，烟杆在石头上磕出青火。今儿个晌午还日头毒辣，转眼就阴得能拧出水，空气里飘着土腥气，后脖颈汗毛根根竖立。

"要遭瘟！"王老汉烟杆也不要了，撒丫子就往家跑。后半夜雨点子砸在瓦片上，他翻来覆去烙饼似的睡不着，听见西厢房有窸窸窣窣的响动。摸黑披衣起来，隔着油纸窗，瞅见月光底下白生生一溜。

"且慢！"脆生生的话音未落，月光里显出个穿素衫的姑娘，眉眼比画上的嫦娥还俊，就是嘴唇发青，鬓角结着白霜。"老丈救我则个，雷劫追得紧。"

"这是……"

"孽障！"姑娘忽然厉声，素手翻飞结印。房梁上黑影窜下来，王老汉这才看见是只黄皮子，尾巴尖沾着枣树汁液。"雷公电母闻着妖气就来了，快带孩子进地窖！"

"老丈恩情，来日结草衔环相报。"天光微明时，姑娘留下两句话，"此物可救急难，切记不可示人。"说着从腋下拔下两根银丝似的毛，王老汉还没来得及推拒，人已经化作青烟钻进墙缝。

城南酱菜园子掌柜的最近愁得掉头发，三十年的老招牌"八仙酱肘子"突然走了味。头天夜里刚卤好的肘子，天亮就泛出股子腥膻，活像拿尿泡过。

"定是叫那骚作了祟！"账房先生跺着脚，"自打老刘头在枣树下拾着铜钱，咱家灶王爷就不安位。"

"这……这不是王老汉捡的野孩子？"

转眼入了腊月，王德福揣着两根狐毛去赶集。冰天雪地的，却见个穿单衣的老道在城墙根打坐，面前摆着"铁口直断"的布幡。

"老丈面带死劫，然有仙家护体。"老道忽然睁眼，目光如炬，"那狐毛，可是雷劫夜所得？"

话没说完，西北方冲天而起道黑气，隐约听见婴儿夜啼。老道脸色骤变："不好！那妖狐借体还魂，怕是要血祭八方！"

"快回家！那孩子眉心朱砂是镇魂印，妖狐要破印而出！"

酱菜园子闹鬼的事越传越邪乎，说那娃娃专挑子时偷吃供品，吃完还在神像脸上画王八。更邪性的是，每次娃娃出现，城隍庙的铜钟就会自鸣三声。

"怕不是钟馗显灵？"守夜的老更夫直哆嗦，"昨儿个我亲眼瞧见，娃娃脑门贴着黄符，符上朱砂跟血珠子似的往下滴。"

"酒来！"娃娃奶声奶气地，黄皮子们竟真的掀开酒封。更夫吓得尿了裤子，却见娃娃抓起把雪撒进酒里，仰头就灌。喝完一抹嘴，酒坛子咣当碎在地上，露出底下压着的老黄历——正是狐仙渡劫那夜被雷劈的时辰。）

王老汉狂奔回家，正撞见老道在院里摆阵。摇篮里的孩子突然睁眼，琥珀色瞳孔缩成竖线，嘴角咧到耳根。"桀桀"怪笑着，婴孩周身腾起黑气，房梁上倒吊的赤链蛇突然暴起，直扑老道天灵盖。

"乾坤借法！"老道铜针脱手而出，正钉在摇篮上。婴孩发出非人惨叫，黑气中竟显出九条狐尾虚影。王老汉怀中狐毛大放光明，照得满院如同白昼。

地窖深处传来瓷器碎裂声，当年姑娘留下的破油布无风自动。王老汉恍惚看见，月光下站着穿素衫的狐仙，手里抱着襁褓，正对着他盈盈下拜……

"老丈快退！"老道甩出五帝钱，铜钱在婴孩眉心悬停半寸，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。镇魂印泛起红光，九条狐尾虚影在红光中扭曲挣扎，活像油锅里炸毛的黄鼠狼。

"这是……斩妖剑！"老道眼睛发亮，"快将剑插入阵眼！"

酱菜园子后厨，老坛子莫名其妙渗出血水。账房先生半夜查账，瞥见月光下晃着个红袄角。刚要喊人，就听见酒坛子里传来婴儿吮吸声，湿漉漉的带着腥气。

王老汉举剑刺向阵眼，青铜剑却停在半空。婴孩的哭声突然变得凄厉，竟唱起荒腔走板的摇篮曲。王德福浑身一激灵，恍惚看见自家老屋炕头上，儿子小宝周岁时抓周的情景。

"爹！"记忆里的儿子举着长命锁，锁上刻着"百无禁忌"。现实中的婴孩突然伸手，抓住王老汉腕子就咬，乳牙竟如匕首般锋利。

"好个偷梁换柱！"老道咬破舌尖喷血，血雾罩住铜镜，"快用狐毛贴他天灵！"

"钟声响，百鬼行。"老道脸色煞白，"妖狐要借城隍庙的铜钟布血阵，半个时辰内必有大祸！"

守夜的老更夫躲在城隍庙供桌下，亲眼看见红袄娃娃骑着铜钟转圈。黄皮子们排着队往钟上贴符咒，每张符咒都浸着酱肘子的油腥。

"列位仙家，酒肉管够！"娃娃奶声奶气地，抓起供桌上的三牲就啃。月光照在她眉心，朱砂痣竟渗出黑血，在钟面上画出诡异的符咒。

王老汉抄起青铜剑就往酱菜园子冲，老道在后头直跺脚："剑要沾至亲血才能斩妖！"话没说完，王老汉已经踹开酱菜园子大门。

"小宝……"王老汉呢喃着，想起儿子临死前攥着长命锁的手。妖狐尖啸着扑来，利爪带着酱香，王老汉不闪不避，青铜剑直刺妖狐眉心。

"不——！"妖狐发出非人惨叫，九条狐尾在月光下炸成飞灰。铜钟轰然坠落，酱菜缸里泛起黑水，竟浮出当年老刘头的尸骨。）

雪后初晴，王老汉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抽旱烟。狐仙姑娘的幻影在树影里一闪而逝，留下半截焦黑的狐毛。

"爹！"身后传来奶声奶气的呼唤，穿红肚兜的娃娃举着长命锁，锁上"百无禁忌"四个字闪着金光。王老汉浑浊的眼里泛起泪花，把娃娃搂进怀里。

至于那半截青铜剑，如今供在王家祠堂。剑穗上新缀了根银丝似的狐毛，月光底下泛着幽光。王老汉总说，这是狐仙留下的护身符，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，那夜铜钟里的血阵，斩断的不只是妖狐，还有他心头那缕执念。）